南方之二 . 紅樹林
作者: 35公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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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布: 2007/9/10 (下午 05:1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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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去看曾耳聞過的紅樹林,這座島我已經跑了三趟。一座纖拉橋連接著島與陸地,夏日的海風象火一樣,柴油船在海面上航行,突突突突地響,我有時候很想知道他們做的是什么生計,但他們似乎什么都不做,整日懶散地斜靠著木箱打盹,象一堆曬軟的膠泥,隨著泥土色的海水漂走,我想,有一天,那些船,那些人會象泥土一樣溶化在海水里,我也象一團氣味,被亞熱帶的海風吹散,或者,某一天,我跳上其中的一條船,隨便找個木箱靠著和他們一起漂走。又記起兒時經過我家的那條公路,我坐在樹陰下看來往的車輛,覺得有一天,它們中的一輛會停下來,跳下幾個鄭重的人,他們扶著車門對我說,上來吧...于是我的旅途就開始了,那是一個沒有盡頭的征程,我的整個一生就是沿著公路奔跑,我并不知道公路還有開始和盡頭,我們住在公路的中央,就象那時我自己的生活,我不知道它的由來和終點,從我記事起,生活就鋪排好了,我突然就從它的某個段落出現了,任憑你怎么我盡腦汁地想,過去都是一筆糊涂帳。我過分用腦的時候會產生耳鳴,象一只蚊子始終在頭頂的左上方盤旋,嚶嚶嚶地響,剛才便這樣,為了證明它并非真正存在,我使勁咳嗽一聲,“啊喝”,有無數的回聲在纖拉橋上回蕩,這時,那條柴油船突然拐向一個簡易碼頭,很多人立即圍上來,原來他們在等著買魚。我于是明白一條船首先有一個非常現實的使命,生計,然后才是航行。而童年在鄉村公路行駛的汽車,經過我們門前時,僅僅丟下數不清的煙蒂,蘋果核,西瓜皮和摔得粉碎的汽水瓶,我腳上纏著膠布,坐在樹陰下看它們飛馳而過,他們得意地按著喇叭,喇叭聲凄厲而嘹亮,那是常常打破小鎮寂寞的兩種聲音之一,另外一種聲音是修配廠的空氣錘,它結實有力又果斷,如果站在旁邊聽,會發現氣錘的聲音十分豐富,它那么驚世駭俗地響過之后,空氣中會長久回蕩著嚶嚶嚶的余音,小鎮在這樣的巨響之后象一個被驚呆的女人,張著嘴,戰栗著,陷入更深的寂靜。一九八六年,一輛車在我身邊停下,一個滿臉帶著鄭重表情的人跳下車,扶著車門,對我說,“到哪里?”我說,“萊陽”。 這座島有一條寬敞的鄉間公路,肥大的亞熱帶植物長在路旁,它們幾乎是帖著地面生長,它們永遠長不成挺拔的樹,為了借一點陰涼,我只好坐到地上,一輛旅行大巴開過去,我忽然生出一個可笑的念頭,假如那輛車停下來,跳下一個滿臉鄭重的人,對我說,“到哪里?”,我會怎么說,紅樹林?我尋找紅樹林是源自對這種熱帶海灘植物的想象,一望無際的海灘,一棵棵挺拔的紅樹,它們延伸到海的深處,海水是清澈的,沙子又軟又白,關鍵,這是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,它似乎出自我經常夢到的一個園子,那里的植物修長而靜謐,我無法將它們和現實中的任何植物相比較,我站在園子中央,覺得有一顆鮮紅的果子正在某棵樹上跌落,那個不斷重復的夢的情節就是我到處尋找那顆果實,卻從來都不曾尋見。這個夢讓我異常悲傷,不是因為那顆果實,而是為了這個奇怪的園子,它帶著母腹一樣靜謐和空虛的感覺,很多年以后,我猜想這個夢,也許正是我出生后第一次看到我家南園時留下的印象。這是我第四次來到Q島尋找紅樹林,亞熱帶的海風讓我的身體象一顆秋后的葡萄一樣飽脹,鄉間公路上見不到一個人,也沒有路牌,有那么幾年,我熱衷于收集村莊的名字,為了生計,頻頻乘車外出,多數時間,我選擇一些古老的路線,那些路線每天常常只有一班客車,走的是幾乎廢棄的鄉間公路,這樣做是喜歡鄉間那些緩慢的快樂和許多古怪而貼切的地名,古阡,穴坊,羊郡,賢友,覺得它們很適合這樣一些被荒草和小山所遮蔽的村莊,有一次發現一個村子竟然是兒時走動的一個親戚的老家,那時他們極窮,過年來我家,送我的禮物是幾只黃燦燦的子彈殼,為了使禮物看上去不同尋常,他告訴我,是從附近的五龍山上挖來的,那里過去打過仗,我便神往五龍山,希望有一天自己親自去挖他半筐。那個村莊就叫賢友,五龍山如今看來只是一個小土坡,長著低矮的灌木,那里也許打過仗,但子彈殼肯定早爛成泥了。 在這一天即將結束的時候,我終于找到了紅樹林,其實前面三次見過,只是沒有想到那就是。不過是一片長在灘涂里的灌木,同雜草生在一起,旁邊就停著剛才那輛旅行車。我決定進去走走,路是有的,埋沒在雜草之間,大概是漁民走慣的捷徑。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,象在一只在蘆葦中散步的鳥雀,我漸漸高興起來,想到自己終究是愛惜這樣荒落的景象,在夕陽將墜之際,耳邊響起蟲鳴,這是我最喜愛的,不管是凄切的,讓你生起無限悲涼的,還是嘈雜的,讓你想到愛情之熱烈的,還是這樣,在一望無際中錯落起伏,將你埋沒,你置身其中,丟失了方向與時間,感到世界無始無終,生命無邊無涯,感到幸福就是上帝將你放在這里,而從未告訴你為什么這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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