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方之七.信
作者: 35公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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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: 2007/11/26 (3:26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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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自己在这里既没有家人,也没有朋友,D又走了,虽然医生建议我住院,我还是回绝了,拿了药回去,继续躺下,日子很难熬,医生讲,大约还要躺一个星期。古人把南方列为瘴痍之地,那时,人们不知道瘴痍就是细菌和病毒,比起清凉的北方,这里确实更容易生病,我常常在一早醒来感到鼻塞,多半是夜里因为热而蹬了被子的缘故。这次的肺炎得到这样容易,九七年在格尔木,得了感冒,医生极力阻止我当天过唐古拉山,说会得肺炎,也会死人,我没有听,那次不但没有得肺炎,而且出格尔木没多久,感冒就好了。或者也许是体质越来越差的缘故,生活值得敬畏,如果你认真地对待它,发现它比想象复杂得多,比如身体,我以为每天喂它一些米就行了,但身体常令人觉得累赘,生病的时候,我任何心思都没有了。
为了度过这些难熬的时间,我继续读写给D的五十封信,当时留了底也许是明智的,至少在这种时候,这些信令我回忆起和D一起时的点点滴滴,得到少许慰籍,我不是决绝的人,即使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,能喜悦仍然乐意去喜悦,就这样。
“D,目送你的长途客车离开,心里空落落的,还要过七天才能再见你,你贴着窗子,向我挥了下手,刚才我握住它时的感觉很多年也忘不了,象一只软体动物,我不敢用力,担心它象一汪清水那样化掉,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小的手,在它面前,我的手是丑陋的,巨大,粗糙,布满青筋,又笨拙,它常常打碎杯子或者自己碰得伤痕累累,看着你离开,我想,未来七天我会在焦急与不安中度过。不过,你需要回家乡休息一下,希望你多吃点东西,真奇怪,我本来是喜欢纤瘦的女子,但见你那么弱,又觉得你胖起来或许会好一些,T”
“D,每次进入M,都感到心闷,虽然离Z这么近,仍觉得见你一次不容易。初见你,觉得一个星期是可以等待的,后来,觉得三天是可以等待的,如今,一天也很漫长。左晚睡得不好,做了个奇怪的梦,突然刮起狂风,我向你喊,赶紧抱住树,便朝你身边跑,却怎么也跑不过去,也许睡梦中又想起你纤弱的身体,觉得会象Paper Moon那样被风吹跑。
“看着你的眼睛,一下子就看透了你的内心,你的内心是异常纯净的人,我相信自己的眼光。我说的纯净并不是很多人所认为的那样,而是天然的,不加修饰的内心的流露,你相信吗,你从老家返回,一下长途客车,几十个小时没洗澡,你身上的那种气味,我非常地爱。大年夜,我在M的海边给你打电话,风很大,听到千里外你的声音,心里十分孤单,Z就在眼前,灯火沿着海岸象一群飞舞的萤火虫。 T”
“D,听你讲点点的故事,开心极了,真是条可爱的小狗,我找了一张Chihuahua的卡通,点点应该是这个品种,明天带给你。每次听你们家的事,我都想,为什么别人的家每天这么快活,你爸爸一定把点点当做亲儿子了,我的父亲很少养这些小动物,恩,养过两次,一次是一只猫头鹰,他在山里捡的,我们每天喂它花生,它夜夜叫得让人心惊胆战,邻居趁父亲不在家,用气枪把它射杀了,后来养过一只狗,谁也说不清是什么品种,它很严肃,从不会逗我们玩,却十分忠心,但那个时代,一条忠心的狗实在没有什么用处,因为我们家根本没有值得看守的东西。它最后被几个大人装到麻袋里溺毙了,因为它咬伤了我们村的医生,一个被人们尊敬坏了的女人,她对我的父亲说,把它弄死,父亲就把它弄死了,它连个名字动没有,我们高兴了,就唤它啧啧,不高兴,就叫它狗! T”
“D,有很长时间不来这里了,M的北海岸,一片水面与Z相隔,碎石头铺成的小路,风大的时候,海水直接漫上来,冲刷着路旁的羽扇豆。很多个午后,我来这里散步,海水照旧浑浊,但总也算一点风景,这样的弹丸之地,有点风景也知足了。每天的下午一点三十分,一架巨大的波音飞机准时起飞,天气好的时候,天是蓝的,没有一丝云,很深,仰头看天,盯着看五分钟,就有要掉进去的感觉,小时候躺在草地里看天,也有这种感觉,天空真是太远了。
“从西端走到东端,需要一刻钟,暖和的日子,路面爬满水虱,见到人,轰的一声散开,各跑各的,我喜欢一种专吃水虱的鸟,灰色的羽毛,走路头一点一点的,象永动机那样不知疲倦,冬天还有大片的白鹭,细脚伶仃的,在退潮后的沙滩上觅食,我和它们最近的距离是五十米,五十米是我在白鹭那里获得的最大的信任。
“我心有些重,昨天你不高兴,我不是个灵巧的人,尤其对感情,一味地进,一味地退都是可能的事,但忍不住对你的爱,其实我管得住自己外在的欲望,却对感情无能为力,我说过几次,感情是没有办法把握的事,即使你非常努力地去做。我刚才想,上帝为什么要让人相互爱慕,两座连在一起的山峰有爱情吗?两棵互相靠近的树有爱情吗?为什么最善变,最难以捉摸的人却每日都渴望天长地久。我自己也说不清,只是深情地爱你,觉着快乐,也想让你快乐,D,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快乐,每想到这些,我就异常苦闷,靠不停地走路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,我每天都这样想着你,这是你一个四十公斤的女子在我内心的重量。 T”
“在你的记忆中睡去,夜晚不会从某个位置折断,当睡眠折断,睁开眼睛,看世界,总有些人醒着,大家一起,把寂静嚼烂,慢慢吃掉。我早已不习惯,点燃香烟,饮一杯酒,或者吞下那些白色的药丸,去补梦,因为,有些幸福,只靠领受,除此之外,就是等待。一个园子,被青草覆盖,里面住着奇怪的动物,它们不说话,不吃,不喝,互相爱慕,它们没有眼睛,没有触觉,用什么相爱,它们用悲伤,那个奇异的世界,心里充满悲伤,它们把悲伤叫做爱。 T”
“左晚梦见你,你看上去很难过,我说,D,是我,你看了我一眼,说,那棵月季死了。我们来到阳台,阳台上全是水,花瓣撒了一地,你说,刮台风了,刮了一夜,我一个人怕极了,我便抱起你,吻你眼角疲惫的睡痕,在梦里,你象一片云那么轻。醒来,窗外又刮起东风,我的窗子刚好朝东,身上象从水里浸过一样凉,左晚忘记关窗,我看了一下表,四点半,一直想着你,你阳台的外边,有很多树,即使是轻微的风,也哗哗地响,不知道春天这些莽撞的气候会不会扰了你的睡眠,凌晨那些早起的,和半夜里也不睡的夜游人,会不会让你觉得害怕。 T”
“当每个男人的心中还沉睡着恋脚癖的时候,想到你的脚是令人羞愧的。虽然这样,我仍旧愿意用爱的眼光看它,因为那是你身体的一部分,我承认自己爱它爱得有些不好意思,虽然西方人用不洁的字眼丑化这种情感,但粗鄙如西夷者,如何能理解得透东方人对美的见解。它比你自己所说的还纤细,象两只剥开的春笋,当你在睡梦中蹬开被子,它们带着温暖的气息,仿佛两只战战兢兢飞出羽巢的雏鸽,上帝将你的每一部分,都造得精美,真的,D,有时候,就象拉开秘不宣人的柜门,看到精致的瓷器。想象它在阳光下象玉一样白皙,踩在绿草地上,仿佛花瓣风落于桂树,难以想象,它承载着你的生活,千万里走过来,就象不相信你曾受过的风雨,每个人心中都沉睡着对美,对爱,对许多难以言说的情感的秘密体验。 T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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